【成也纽约，败也纽约：说说川普的精神教父】今天下午，川普被纽约州法院陪审团判罪，成为第一位被判有罪的美国总统。他年轻时得益于一位纽约精神教父，学到的各种攻击手段（自己决定战场、恐吓、拖延、欺骗等），频频使用一生，所向披靡，但这次却在纽约法院失灵。这是几年前的文章，当时曾写“2020大选前后，川普有着异于任何总统候选人和在任总统的‘非常的举动’，似乎他也将会经历有异于历届美国总统的‘非常的结局’。” 当时写这些的时候只有几千粉丝，重贴于此，更多人可能感兴趣。

2019年2月，川普的私人律师迈克尔·科恩（Michael Cohen）被纽约州法院吊销律师执照。在川普的律师中，这不是第一次。早在34年前，另一位“科恩” — — 川普的私人律师罗伊·科恩（Roy Cohn）同样被纽约法院吊销了律师执照。不过，罗伊·科恩不只是川普的私人律师，而且是他成长年代的“精神教父”。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 of Ephesus)说“性格就是命运。”在戏剧舞台上是这样，在人生和政治舞台上也是这样。一个人的性格有先天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后天的养成。所以，要了解一个政治人物的行为方式，需要探讨他的精神世界，尤其是对他的性格形成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与事。

川普在人生和政治舞台上的行为方式可以追溯到他年轻时的精神导师罗伊·科恩。罗伊·科恩年轻时跟随约瑟夫·麦卡锡(Joseph McCarthy)一举成名，曾是麦卡锡主义的干将；晚年成为塑造川普精神世界和行为方式的关键人物。2016年川普竞选团队的关键人物之一罗杰·史东（Roger Stone）年轻时也做过罗伊·科恩的下手。罗伊·科恩对川普和史东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呢？在一次采访中，史东说：“罗伊永远是进攻策略，那是他的战争法则。你不在别人的地盘打仗，你自己定义怎么辩论。我想这是唐纳德从罗伊那里学来的，我也是从罗伊那里学来的。”[1]

罗伊·科恩早已于1986年因艾滋病去世，但在此后三十多年中，川普对他念念不忘。2016年大选，川普意外获胜后想到的是科恩，他对竞选团队的人说：如果罗伊·科恩活着，他肯定不会相信我今天的成就。2018年1月，联邦司法部对川普阵营在2016年大选中的“通俄门”调查不断深入，特别检察官罗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开始触及川普竞选团队的核心人物。时任司法部长的杰佛逊·赛森斯（Jefferson Sessions）因为曾在川普竞选团队任职，主动要求回避，不参与特别检察官的调查。川普要求白宫律师唐纳德·麦根（Donald McGahn）劝阻赛森斯，让他不要回避，但没有成功。失望之下，川普在白宫工作人员面前发火，指责律师不称职，问“我的罗伊·科恩在哪里？”[2]

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罗伊·科恩曾经是麦卡锡主义、纽约政界和法律界的风云人物。跟川普一样，科恩的童年不太快乐，缺少父爱。他母亲笑话他体质羸弱，长相丑陋，但因为家中父亲冷漠，母子关系比较亲密，一起生活，直到科恩40岁，他母亲去世。年轻时，科恩出奇聪明，20岁即从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毕业，还不满报考律师资格的年龄。1948年5月，科恩满21岁，考取了律师执照，进入曼哈顿联邦检察官系统做助理检察官。

同年，他加入“美国犹太反共联盟”，参与了一系列调查起诉苏联间谍和美国共产党活动分子的案件。其中最有名的是起诉罗森博格夫妇案(Julius and Ethel Rosenberg)，两人都被判处死刑。宣判时，科恩只有24岁，被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看中，推荐给参议员麦卡锡。麦卡锡聘请科恩为首席律师，负责调查美国境内的共产主义分子。当时，他们运用的一个策略是把反共跟反同性恋相结合，称苏联用同性恋特工引诱美国政府中的同性恋工作人员，然后要挟他们提供情报。基于麦卡锡和科恩的调查，1953年4月，艾森豪威尔威尔威尔总统下令，禁止联邦政府雇用同性恋。一些涉嫌同性恋的工作人员被联邦政府解雇后自杀。

不过，罗伊·科恩自己是同性恋。他把一位同性朋友戴维·沙恩（David Schine）聘为麦卡锡团队的顾问。当时，美国还保留着兵役制，沙恩被征兵到陆军服役。科恩以参议员首席律师的身份不断联系军方，要求给沙恩特殊照顾，甚至找过陆军部长，威胁如果不按他的要求做，他将“毁掉陆军”。此后，麦卡锡和科恩指控国防部被共产主义分子渗透，并在参议院召开陆军听证会。陆军聘请著名律师约瑟夫·威尔奇（Joseph Welch）做答辩。

在1954年6月9日的听证会上，麦卡锡指控威尔奇手下的一位律师跟共产党有染。威尔奇反击说：“参议员，直到此刻，我从未掂量过你的残忍和鲁莽……别再暗杀那位年轻人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难道你一点做人体面都没有么？”[3]那场听证会成为麦卡锡和科恩的滑铁卢。会后，科恩被迫辞职，麦卡锡被参议院公开谴责，三年后死于酗酒，终年49岁。

科恩离开麦卡锡后，回到纽约，开始长达三十年的私人律师生涯，代理了包括一批黑手党大佬在内的社会名流。他的律师生涯伴随着挪用资金、妨碍司法、行贿、敲诈、做伪证、威胁证人等指控，但奇迹般地保住了执业牌照。直到去世前五个星期，科恩的律师执照才被吊销。纽约州法院在吊销他律师执照的判决中指出，科恩“撒谎、欺诈、舞弊、做虚假陈述”。律师执照被吊销后，科恩称判决的法官“都是些不值钱的政客，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4]

科恩生前的活动跨越政法、黑白两道，做过尼克松竞选团队和里根竞选团队的顾问。1980年大选，科恩和史东为里根竞选团队立下汗马功劳。关于当时发生的一些事件，在司法追诉时限过后，史东曾骄傲地回忆，有一次科恩给了他一个公文箱，他没有打开看，只是按照科恩的嘱咐，送到一位竞选律师的办公室。史东显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我给他事务所送钱。律师费。但不清楚他提供了什么服务。”[5]

罗伊·科恩代理过的最著名客户是川普。1970年代初，川普刚从父亲那里接手曼哈顿的房地产生意，被联邦司法部指控在出租房屋时歧视少数族裔。科恩代理川普抗辩，反诉司法部，要求赔偿一亿美元。最终，双方庭外和解，科恩和川普宣布胜利。在建造“特朗普大厦”时，纽约的水泥工会正在罢工。当时纽约各大工会直接或间接由黑手党操控。控制水泥工会的黑手党老板是科恩的客户。在纽约的所有建筑工程都找不到水泥供应的情况下，科恩为川普搞定了水泥。科恩的另一位著名客户是媒体大亨默多克（Rupert Murdoch），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曾出面请里根总统照顾默多克的生意。科恩也牵线搭桥，把默多克介绍给川普。[6]

1984年，科恩被诊断得了艾滋病，两年后去世，终年59岁。去世时，科恩拖欠联邦国税局400多万美元税款，财产被全部没收。剩余的个人物品中有一件川普送给他的礼物 — — 两只钻石袖扣，经鉴定后，被确认为假钻石。史东回忆说：科恩的“终极目标是死的时候彻底破产，欠国税局几百万美元。他成功做到了。”500多位各界名流出席了科恩的葬礼，不仅有纽约前市长比默（Abraham Beame）、媒体大亨默多克、电视名主持芭芭拉·沃尔特斯（Barbara Walters）、化装品大腕艾丝提·劳得尔（Estée Lauder），而且还有几位法官。川普自然也在其中。

像其他葬礼一样，出席者对死者表达哀悼和敬意，同时抨击自由派陷害科恩、左媒污蔑他的名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样一位具有反社会人格、欺诈联邦政府、缺少职业伦理、以作奸犯科为荣的人物，死后却被赞誉为热爱美国的“爱国者”。葬礼以众人齐唱“上帝保佑美国”结束。[7]

川普是科恩在美国政界留下的最大一笔遗产。科恩死后的几十年，川普不仅继承了他的行为方式，也继承了他的反社会人格。在不择手段打击对手、利用媒体和诉讼威胁对手等方面，川普的行为方式处处显示出科恩的印记。甚至有评论者说，2016年科恩在坟墓中打造了他理想的美国总统，此后四年从坟墓中指挥着白宫。这种说法不乏夸张之处，但2020大选期间，川普的行为方式跟当年的科恩如出一辙。科恩属于“非常之人”，有“不凡”的经历，也有“不凡”的结局。作为科恩的精神翻版，川普有着“不凡”的经历，在2016年赢得大选，超出几乎所人的预期。

2020大选前后，川普有着异于任何总统候选人和在任总统的“非常的举动”，似乎他也将会经历有异于历届美国总统的“非常的结局。”

[1] George Packer, “The Mafia Style in American Politics”, The Atlantic, October 3, 2019, https://t.co/Rrwj5VeRfp.
[2] Brian T. Brown, “The Architect of Trump’s Strategy on Impeachment”, The Washington Post, October 15, 2019, https://t.co/6DoDa9qJUL.
[3] “Have You No Sense of Decency”, United States Senate, June 9, 1954, https://t.co/OWbVEfoGMo.
[4] Samuel Maull, “High-Powered Lawyer Roy Cohn Disbarred”, The Associated Press, June 24, 1986, https://t.co/rYGZQWa9Jx.
[5] Matt Labash, “Roger Stone, Political Animal”, The Weekly Standard, November 5, 2007, https://t.co/fXheRThMdR.
[6] Dan Mangan, “FBI Releases Files on President Trump’s Late Laywer, Roy Cohn”, CNBC, September 27, 2019, https://t.co/21TS2QUffr.
[7] Albin Krebs, “Roy Cohn, Aide to McCarthy and Fiery Lawyer, Dies at 59”, The New York Times, August 3, 1986, https://t.co/buUAQlKvk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