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从匮乏模式转换到繁荣模式,在切换中陷入个人心理困境的人,是格外容易把使用暴力伤害无辜当成自己的“出路”的。
这种行径有时被称为恐怖分子,有时被归咎于个人品质或文化传统。但真正的问题,我认为,就在于当一个人自幼深受匮乏模式影响,头脑中内置的世界观、人生观都属于匮乏模式,个人生涯规划围绕着匮乏预期展开,所有重大决策、所有资源投放都是为适应预期中的匮乏社会而进行时,他要独立领悟出两种模式的差别,独自完成文明模式的切换,常常是力有不逮的。
而他承自匮乏模式的问题解决思路,又通常都指向暴力,指向对生命价值的蔑视。
匮乏模式衍生出匮乏文化,匮乏文化教导人的,是认识丛林、适应丛林。
在丛林中,“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因此人为求生,就会不顾惜他人的生命,不在意自己的痛苦。
即使在进入现代社会后,许多“匮乏之子”都学会了掩饰,但和以“能吃苦”为荣的文化心理同时存在的,是以残暴、凶狠为荣,以暴力残杀他人——而且是与自身困境没有直接因果关系的“无罪者”、“无关者”——为终极手段的匮乏心态。
要知道在最原始的匮乏状态下,杀死他人就意味着能获取他人原本占有的生存资源,甚至能将他人的遗体当成自己的蛋白质来源。
虽然不是所有的恐怖主义活动都有同类心理根源,但对许多本不应对受害者抱持恨意的“恐怖分子”来说,他们展开的并不是仇杀。
是猎杀。
是凶手在匮乏预期被全面激活后,在个人的心灵绝境中,在从小被灌输的人生剧本被现实整个推翻,确认了自己没法成为父亲期待的“有出息的好儿子”,没法既符合满脑子匮乏观念的父母的期望,又对繁荣社会的游戏规则适应良好时,在进入和远古匮乏时期一样,食物短缺,只能以其他人类为猎食目标时的心理状态后,对不特定对象展开的猎杀。
是求生欲驱使着他们杀人。
而以杀人求生,正是匮乏模式的文化基因里最核心也最危险的成分。
一个饿得两眼发绿决定以人为食的原始人,在选择猎食目标的时候,会选择哪种人?
会选择明显过得比自己好(肉多),而且对自己没太多提防(好杀)的人。
他会选择身边的胖子,不会选择远方的瘦子。
如果你不理解这类凶杀行动背后的人性根源,如果你意识不到匮乏文化基因在其中发生的作用,你就很容易把这类行为简单地和凶手的种族、文化背景挂钩。
那么你就会错过防止同类事件发生的真正合理办法。
一个人成为这样的凶手,并不是因为他的种族、文化、宗教信仰,而是因为他处于从匮乏模式向繁荣模式转换的夹缝中,是因为他错误地在繁荣社会,抱持着全套匮乏观念,拼尽全力想扮演好匮乏剧本中自己从出生起就被指定的角色,却失败了。
这就象一个演员,从小苦练基本功,唱念做打,冬三九夏三伏,熬红了娘的眼,熬白了爹的头,最后穿着全家抵押了房产+借款买来的全套京剧行头,跑到莎士比亚的剧场登台亮相,赢得满堂倒彩,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跑错了舞台”。
在我看来,防止恐怖活动式的悲剧最佳的办法,不是把某些宗教、某些种族、某些国家的人隔绝于繁荣社会之外。毕竟许多枪击案、报复社会式的凶杀案,是由在本地成长起来的青少年犯下的。
防止类似悲剧的合理办法,是启蒙。
是对已经被卷入困局中的那些人,进行关于文明模式转换、游戏规则转换、人生规划转换的相关理论和知识的启蒙。
你得告诉他这是莎士比亚的剧场。
让我告诉你一个标准的匮乏模式人生剧本是什么样子。
在匮乏模式下,人是分等级的。因此多数父母为孩子做的人生规划,就是攀上某个等级阶梯。
在匮乏模式下,人是廉价的。他人是廉价的,尤其在你地位略高时。你自己也是廉价的,承受痛苦被视为获得资源的必要代价。
如果你是一个男人,是匮乏社会底层家庭的儿子,父母出于对你的爱,会依照匮乏预期为你规划人生,会从小教你吃苦,告诉你只要肯吃苦,就能出人头地,就能最终成为“人上人”,在社会等级阶梯里爬到一个相对靠上的位置,并且建立一个家庭,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她将对你百依百顺,她将为你孝顺父母,生儿育女,把儿女教导成和你一样有出息而且孝顺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妻儿是廉价的。
妻子不会讨要过高的彩礼,也不会索取你的尊重和深入理解,她会满足于匮乏社会为“女人”定的价格。抚养儿女不需要太多费用,因为添个娃=添双筷子。
所以作为一个匮乏模式中因肯吃苦而有出息的男人,你的人生应该是平实而轻松的。
你的“吃苦”理应兑换到这样的生活。如果吃苦不够,那就添点狡诈和无耻。
世界本该是这个样子。
但世界不是这个样子。
如果你生活在繁荣社会,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
吃苦不是一定能换来较高社会等级(获得一些特权),和匮乏模式理想中的廉价妻子便宜儿子的。
财富是需要创造的,不是能用痛苦换取的。女人的“价格”和你自己一样昂贵,娶妻和交一个同性别的终生好友或找一个终身合作的企业合伙人一样需要你花时间花精力经营关系。
匮乏的理想会在繁荣的现实中碰得粉碎。
可你已经投入了前半生。
甚至已经毫无意义地吃了很多很多苦!
你会不会绝望?会不会想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