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各家各户不再做饭,也无法做饭。屋里没了米面,连盛粮食的筐篓盆罐都已收走。也没了铁锅;铁锅都被集中,打碎,扔进了炼钢炉,同时扔进炼钢炉的,还有铁饭勺、铁锅铲儿、灶膛里的铁炉齿,以及铁秤砣、门钌铞儿、纺棉线的铁锭子、钉在地上拴羊的铁橛子。土坯黄泥砌成的炼钢炉,烧光了村里 的大树小树,家中的箱柜桌椅、板凳木墩。家中只剩四堵墙。
全村房屋也都成了公共财产,村干部说谁住哪里,就住哪里。常常换住处,处处是家,处处不是家。除了衣服和饭碗,别无私物。
村里办起大食堂。食堂占用村里惟一一座瓦屋。那原是村中惟一一户财主的房产,土改时分给了两户贫农。此时,两户贫农已另住别处。瓦屋里盘了锅灶。大锅直径五尺,锅沿向上又用青砖白灰砌了五尺高。搅锅的工具,原是一根横绑在两棵树间拴牛的枣木棍。炒菜的工具,原是一把用来铲土铲粪的长柄铁锨。烟囱磨盘粗,从房半坡拱出,高高地伸过屋顶,冒烟黑而浓,直蹿而上,熏脏好大一片天空,常带着火星子,像能把白云烧着。食堂门口,吊半个铁轱辘,当钟敲;一敲,全村人都集中来,乱哄哄挤一大片。木瓢舀饭,铁铲分菜,窝头、红薯堆在柳条笸箩里,随便取食。那么多人或站或蹲,或就地坐下,形成一个亘古未有的大饭场,喝稀饭一片吸溜声,喝稠饭一片呼噜声,只能吃出热闹,吃不出温馨,只能把肚子楦饱,绝对品不出滋味。只在雨天,才准许把饭端回家里,家只是大人领着孩子睡觉的地方,即便家人坐一块儿吃,从大锅饭里也难吃出舒舒服服的家庭味。
那些天,说是已经进入共产主义,标志就是吃饭不要钱。不要钱的饭,吃起来却是那么别扭。
--《古典的原野 》 周同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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