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来试着解释一下匮乏和繁荣的人口观。
首先,匮乏模式和繁荣模式,是迄今以来人类文明已经出现的两种主要模式。
在文明演化的时间线上,匮乏模式在前,它是人类从远古到近代长期保持的文明模式,其特点,是受资源匮乏导致的匮乏心态影响,形成了二元人口结构,即匮乏上层和匮乏底层。匮乏上层在社会资源不足时享有优先的生存权也就是优先获取资源的权力,匮乏底层则是在分配序列中靠后,因此在资源充足时能存活,但在资源不足时会先被社会抛弃,先饿死的那些人。
匮乏模式的一切特征都是围绕着对资源匮乏的预期形成的。在漫长的文明演化史中,大部分时间里,资源匮乏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社会为了让至少一部分人存活,让人类这个物种延续,自然形成了“断尾求生”的策略,也就是在食物不够时,放弃资源分配序列后部那些人,任其死亡的策略。但在资源匮乏的时候,谁该存活、谁该被放弃?围绕这个生死抉择,人类发展出了许多文化观念。
那些争抢到了资源的幸存者,当然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后代永远占据资源分配序列前端地位,永远拥有在资源不足时优先获得资源的权力,因此,他们会想方设法在整个社会中划分阶层。而他们所划分的阶层,不论怎样千变万化,最终的目标都是指向“一部分人在危机时刻有权优先获取资源”,即让一部分人固定为“上层”。
当这些人将自己定位为上层后,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让其他人甘心居于底层地位。方式有愚民教育、暴力镇压、血统观念、种族歧视等等等等。
在匮乏时代,人类因无力应对饥饿、瘟疫、天灾、战乱,婴儿夭折率高,人均预期寿命低,整个社会长期面对高死亡率的威胁,因此需要以高生育率对冲。除部分岛屿文明外,每个社会都发展出了鼓励生育的文化观念。
因此,只要有一段时间没有受到饥饿、瘟疫、天灾、战乱的威胁,社会人口总量就会因高生育率迅速冲到环境资源能养活的人口极限,并在这个极限附近迎来社会经济的拐点,即从匮乏丰足期转入匮乏下行期,然后崩溃。崩溃令社会应对灾害的能力减弱,于是大规模死亡事件发生,令人口减少。在大规模死亡事件发生之时,首当其冲的会是匮乏社会的底层人口,但随着社会秩序崩溃,通常死亡也会波及上层,即改朝换代。
在大规模死亡事件发生之后,人口与资源之间的矛盾暂时缓解,社会在动荡之后归于平静,平静之后,经济恢复,人口也再次爆发高生育率。然后,一切再次发生。
匮乏的人口观就是在“丰足-下行-崩溃-死亡-恢复”反复循环过程中形成的,由于在匮乏周期中,大规模死亡事件一再发生,因此,在争抢资源的过程中,能让任一族群提高存活机率的做法,都会在生存筛选中成为匮乏社会的文化传统。例如,以高生育快速扩张本家本族人口、敌视外族外家、重武轻文、重男轻女、创造“故事系统”让一部分人甘居底层等等做法,在不同的匮乏社会分别被采用。
在文明发展停留于匮乏模式时,整个社会都是以存量博弈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的资源的,都是以存量博弈的心态看待生存机会的。人们认定不争不抢无法活下去,争和抢的能力才是一切的核心。
由此产生的匮乏人口观,是多生、多死、命不值钱、资源比人口重要。
繁荣模式在文明演化的时间线上处于后部,是因漫长匮乏时期零碎的技术积累到近代,量变导致质变,激发出技术革命工业革命后,经过种种巧合出现的,跳出存量博弈的万年大坑,终于将人类社会引向增量博弈的结果。
到今天,繁荣模式可说是成型了,但还未觉醒(即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和独特)。它本质上是依靠技术革命和工业革命,在一段时间内让整个社会都对“资源充足”建立了信心,并因这信心,放弃了“把一部分人踩在脚下让他们当底层”的做法,形成了一元人口结构的,即只有“上层”却没有底层的社会。而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自由、平等、民主、法治得以构建,形成了维持一元结构、保障社会任意成员创新、创业自由的,对技术进步、生产效率提升格外有利的环境。
在这样有利于创新、创业的环境中,人们不再把聪明才智用于“让别人当底层”,而是用于“创造更多财富”,于是环境资源极限因技术进步被一再突破。
另一方面,技术进步带来了医疗条件改善、婴儿夭折率降低、预期寿命延长、每个人进入劳动力市场前受教育年限增加等压制高生育率的因素,使社会在因技术进步不断从既有环境中发掘出更多可用资源的同时,人口增长速度减慢,人口与资源的矛盾持续缓解,有了长期保持平衡的希望。
由此产生的繁荣人口观,是少生、精养、命很值钱,人才比资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