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的今天,赵紫阳因病去世,因为跟雁兰熟悉,获得了上门吊唁和参加告别仪式的许可,事后写过一篇小文,记述了当时莫名悲伤的心情。在王府井饭店旁边,问看车的大妈富强胡同怎样走。大妈一边给我指路一边说:“你也是去看老人的吧?”顺着大妈的指引,歪歪斜斜地拐进富强胡同。胡同很窄也很安静,冬日的太阳很暖和,照着慵懒的人们在聊天。一位大嫂正在说某个明星,满胡同都能听见:“现在的明星,主要靠炒作。舍得花钱的话,谁也能炒红。”
6号,一个很不起眼的院落,只有门口三三两两戴着白花的人以及值勤的交巡警,能使神经格外敏感的北京人揣测出,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地方。去旁边花店买花的时候,碰到一个熟识的律师,正和一群人抬着花圈往院子里走。招呼了一声,两人目视片刻,便无言地走开。离6号院20米开外的小花店,摆满了一丛丛白菊花、黄菊花,而一般花店最畅销的玫瑰不见踪影。店老板指着扎好的花篮推荐: “来的人买这个最多”,我让老板给了一张卡片,写好字插在花篮里。
对这样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有正确的评价,我不得而知。他最后一次在电视上公开露面还是十六年前的五月,操着一口中原口音,眼里含着泪珠,非常疲惫地说:“我来晚了……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我老了……无所谓了。”后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一晃十六年了,这是打两场抗日战争的时间,这是一个婴儿长成翩翩少年的时间,这是能染白英雄满头青丝的时间,这也是美女花容凋谢枯萎的时间。
我能写点什么呢?万语千言真不知从何说起。记得一个网友这两天msn的签名,颇能说明我的心情,“悼念一位老人,怀念一个时代,纪念我的青春。”
院落里并没有想像的人群拥挤,不大的天井里堆满了花篮和花圈,灵堂大概不到20平米。不过灵堂何需大,百姓心中的灵堂才是最广阔的,古代多少帝王驾崩时,举国哀悼,禁乐三年,举行了耗资无数的风光大葬,埋进营造几十年的煌煌帝陵,又有什么用呢?免不了后人盗墓或者文物研究之类的挖掘。
灵堂正中摆放的不是标准像,而是他身穿夹克,笑得特别坦荡爽快、连根根白发都被感染的那张照片。这张照片中国人曾经很熟悉,现在翻出来不能不让人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
冬日的太阳很暖和,可空气使人感觉有铅铁的重量。院落里不同年龄的人,都在沉默,没人说话,只有几个人在留言簿上沙沙的书写着,摆好花篮,鞠了三个躬,我便退出来了。回头再看一眼这个普通的院落,多少年后,不知后来的居住者能否知道,一个政治舞台的风云人物曾在这里度过落寞的余生。
不知为何这院落让我想起800年前的五国城,当年金人将两位同姓皇爷囚禁在那里,这两人最后屈辱地死在异国他乡。当然,时代在进步,那种让敌国君王充当伶人奴仆的野蛮行为也随之进化了,这个老人出入有人照顾。只是对一个政治家来说,不让他自由发出声音,和宋代他的同宗皇帝在冰封北国中坐井观天有什么区别?何况,囚禁徽钦二帝的是敌人,而安置他于此院落的却是他的“同志”。
庭院深深深几许。十六载的白天和黑夜,他在里面想什么呢?两年前去过安阳,那是他的老家。参观过小屯的甲骨文博物馆,便去洹水旁埋葬袁世凯的袁陵。老袁尽管在国人唾骂中死去,可依然享受一国元首的葬仪,甬道旁的石雕、无字的牌坊、巍巍的陵丘,气势赫赫,当地人现在把袁陵当成一处名胜古迹介绍给外地游客。对一个复辟君主制的枭雄,北洋军阀们的胸怀如此宽广,的确值得深思。
路上,想起雁南说过的话:“他终于自由了。”什么样的人,都逃不过死亡的眷顾,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尘世间人为的哀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终于没有成为不落的太阳,有着现代政治思维的他也不想成为万人膜拜的偶像,一代代君王都在为自己修筑神坛,以为可以万世流芳,他却回到了他父亲起的名字:修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人物和小民都在修业。可最后修成什么样,后人和历史自有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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