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拾畫筆
2002年我來到美國弗吉尼亞州的歐道明大學(Old Dominion University)任職,講授國際商業。潛心做學問,略有斬獲。2006成為世界上在國際商業頂尖學刊上發表最多的學者之一;2008年獲弗吉尼亞州州長頒發的“傑出教授獎”;2009年成為講座研究員;2022年起擔任管理系系主任。
更重要的是,我十分高興的發現,歐道明大學有美術系!認識了美術系的教員后,我就到人體寫生課去參加寫生。(在毛時代的中國,沒有機會畫人體寫生,因為畫裸體模特,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的東西。)
我置辦了繪畫用具,坐在人體寫生的課堂上,猛然間,30年前在中國拿著畫板寫生的感覺一下子回來了:霎時間我忘掉了周圍一切無關緊要的東西和聲音,就像一個獵人靜悄悄的觀察獵物一樣,集中精力,抓住眼前人物的形象,決定如何表現,如何取捨,把他(她)重新創造在畫紙上。這重新找到的感覺就像突然從一間煙霧瀰漫的會議室步入深秋金色的原始森林,一陣清香涼爽的空氣撲面而來,所有煩惱統統拋在腦後,我又畫畫了!
人體寫生課的老師看我的寫生功底相當驚訝,她非常奇怪我為什麼在商學院當教授,而不是專業做美術的。她認為我這個“業餘”的美術愛好者,居然比她和她班上的專業學生還畫的好,“你畫畫像一個天使!” (You draw like an angel!) 她問我有什麼訣竅,我說在文革時沒事幹,有的就是時間,這種寫生的本事是靠時間堆出來的。美國是現代社會,人們時間寶貴,做任何事情都要立竿見影,哪裏可能像我們當年那樣長時間苦練寫生基本功呢?
就我粗淺的觀察,中美的美術教育有這麼幾個區別。美國學生選擇學美術主要是興趣主導,不太考慮將來工作的收入。在我參加寫生的班上,許多學生家境較差。若從實際考慮,他們應該去學一個“有用”的學位,如商管、醫學、計算機、法律等等。有一位了解中國美術界的朋友說,在中國念美術的學生大多家裡經濟條件好。若這一觀察屬實,那麼中國學生選擇專業,比美國學生更實際。
美國老師對學生不直接批評,以表揚為主,所謂positive reinforcement。記得在中國學畫時,給老師看自己的得意之作,滿以為老師會誇獎,不料被老師大大批評一頓,這兒也不對,那兒也不好,一無是處。回去就努力改進。美國課堂的規則寬鬆,學生可以自己選擇表現形式和畫法。學生參差不齊,水平差別大。這個美術班上,有好幾個學生,從他們的寫生水準看,可以說沒有什麼繪畫基礎。這在中國大學的美術系是不可能的。我看著他們作畫時那種吃力的樣子,不禁想起中國一句形容作畫之難的玩笑話:“美女不成畫鐘馗,鍾馗不成畫石頭,石頭不成就畫一張烏金紙。”
為什麼美國美術系學生缺乏繪畫基本功呢?我想主要原因之一是西方現代美術理論指導思想,即什麼是藝術。從1950年代到1990年代的冷戰時期,資本主義藝術和社會主義藝術可以說是互相反其道而行之。社會主義藝術要表現人類積極進步,藝術要對社會發展有促進作用,要宣傳真善美,揭露假惡醜,要絕對服從國家(共產黨)政治目標,遵從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不許其它的創作形式,沒有藝術自由。那麼資本主義藝術就要表現人類的頹廢沒落,藝術要沒有任何實用目的,醜的就是美的。在這一過程中,藝術家的自由度就充分的從無視現實、挑戰權威中顯示出來。有趣的是,在這一時期的西方藝術家,走寫實路線的,都被認為是親共的左派!中國的美術多年在毛澤東的革命現實主義的指導下,只知道把實物畫得逼真。在這一政策指導下,所有的美術人員都拚命的練寫實基本功。毛的閉關自守政策,使得中國人不瞭解世界美術的新潮流。在中國的美術家以照相機一樣的精準度把現實搬到畫面上時,中國之外,當代美術已經發展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在西方,藝術被認為是人的自由空間(zone of freedom),進入了這一空間,沒有任何限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寫實僅僅是美術的一部分。正如20世紀初年輕的畢卡索看到照相機的興起,馬上領悟到,藝術家沒必要辛辛苦苦重複照相機瞬間可以做成的事。藝術家追求新奇,要用離奇的非常的題材、形式來抓住人們的注意力。有的把自己的毛髮嵌入蠟像做成藝術家本人的父親的屍體,有人用排泄物做成藝術品,還有的把整隻的死鯊魚放在大玻璃缸中而成名,有一位眾所周知的帶有愛滋病毒藝術家在臺上把另一藝術家刺傷,然後把血淋淋的紙巾懸在觀眾頭上,引起騷亂。而這些創作已經被藝術界和市場承認!
學期結束時,老師讓我們以自畫像為題材做一幅期末創作。我就畫了以下這一幅。回顧我的經歷,也如過山車一樣,起起落落,從董事會會議室到監禁室,真是恍如隔世。
下二圖為寫生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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