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网上搜到了一篇当年肉唐僧写中医的一篇文章
其实当年他还写了好多
不止这一篇
我把他的这篇文章转贴出来
不怕字多的朋友们可以一览
我不信中医,但我讨厌中医黑
微信群里两个事情不能碰,一碰就吵架。一个是转基因,一个是中医。微博里好几个人说:“肉唐僧这个人,要是在转基因上不犯糊涂,就近乎完美了……”云云,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痛心疾首,跃然纸上啊哈哈
今天不扯转基因,说说另一个禁忌话题——中医。
我自己是学西医的,不懂中医。我得了病就去看西医,不相信中医。但是有人喜欢中医,那喜欢好了,关我屁事。对那些中医黑,我打心眼里很讨厌。为什么讨厌呢?因为他们既不懂中医,也不懂西医,却把自己当度量衡,一天到晚的聒噪。好比飞机上空姐给你两种饭,一种是咖啡鸡饭,一种是牛肉面条。你选了牛肉面条你就闷头吃你的呗!偏不,一个箭步冲到过道上,大声喊“选咖啡鸡饭的都是傻B……”这不是脑子有病吗?中医黑最气人、最让我受不了的一点是:大家争论中西医谁好谁坏,正高兴呢。他来一句“不能说中医、西医,应该说传统医学、现代医学……”我就日你大爷了。就好比我喊一声“翠花,拿个烟灰缸来”。你跑出来说“别叫我妈翠花,她户口本名字叫李二翠,英文名字叫Mary”,你说你闹腾不闹腾呢?
从事功的角度来看,对中医的任何指责,放在西医身上也都是成立的。比如不是所有的病都能看得好、药物有毒副作用……这些,反对中医的人们也同意。他们之所以反对中医,主要还是方法论层面的。他们认为西医的实证是科学的,而中医的阴阳五行是捣浆糊的。
西医从希腊根儿上说起,方法论上和中医是一样的。都是“只知道一件大事儿的刺猬”。就是先弄个理论的大筐,什么都往里面装。咱中医是阴阳五行,古希腊是希波克拉底的四体液——胆液质、血液质、粘液质和黑胆质。这种弄个大筐啥都往里装的路数,就是“六经注我”——有个先入为主的“我”,然后把事实和现象加以简化和曲解,来迎合“我”。如果拿一个模型来比拟的话,就是说收敛性过强——不管给它啥输入,输出都是“阴阳五行”这么个老三弦。这种路数,就会产生乔姆斯基的所谓“柏拉图问题”——吃很少,拉很多——在事实和现象层面用功太少,阴虚啊,气血两亏啊,理论却blabla附会出一大堆。
“……放血、通便、切割,服用各种已知的植物药、金属溶液,各种想象得到的饮食治疗包括完全禁食,其中大多是根据各种关于疾病原因的想象编造出来的疗法。这就是直到一百年前为止医学的遗产”。这段话,是美国科学院院士、纽约大学贝尔维尤医疗中心病理学系和内科学系主任、耶鲁医学院病理学系主任托马斯·刘易斯对西医历史的总结。听着是不是很像在说中医?
直到文艺复兴之后,西医才转向的还原论思维,和中医完全不一样了。所谓还原论思维,就是“我注六经”——通过对大量事实和现象的归纳得出结论。自从还原论主导西医之后,西医主要有两个渠道去增加自己的知识。一个是实验医学。就是先有个假设,然后根据这个假设设计实验,在实验室里去证实或证伪。但实验室里得出的结论,能用在人体身上的少之又少。因为人体太复杂了,不可控变量太多。而实验室里的实验,为了实验结果可控就必然要简化变量,导致了结论成立范围的局限。这和微观经济学的局限是一样的——在假定条件下我的结论成立(但问题是现实世界不满足你的假定条件)。
我是个学医的,我对医学的信仰是在老师讲凝血机制的时候崩溃的。为了解释血液为什么被暴露在空气当中后会凝固,实验室的那帮家伙用电泳和离心机分离出多达13种成分,用罗马数字把它们命名为凝血因子I-XIII,然后编了一套这13种东西彼此怎么互相作用的故事。对数学有起码直觉的人,都会立即意识到这13种东西排列组合的数值。更何况你分离的办法只是离心和电泳,知道的只是这些“因子”大约的分子量和表面电荷,里面具体啥情况一无所知。所以教科书上的凝血机制就只能是个骗鬼骗自己的故事。
实验医学之外,西医另一个办法就是中医黑们津津乐道的双盲对照实验了。啥叫双盲呢?就是我突发奇想,想知道吃胡萝卜能不能长鸡鸡,毕竟这两东西样子比较像。那我就先在家里偷偷把胡萝卜磨成粉,装在胶囊里,叫一号胶囊。再在另一些一模一样的胶囊里装上茄子粉,叫二号胶囊。让医生把病人随机分成两种,一组吃一号,另一组吃二号。每天量鸡鸡大小的变化。所谓双盲,就是病人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啥,医生也不知道病人吃的是啥,只知道谁吃了一号谁吃了二号。好!这么吃了三个月,每天量鸡鸡的数据出来了。吃胡萝卜的鸡鸡没长大,吃茄子的反倒普遍增大58%。这个结果出来之后,实验者就要提出一个解释。这个解释靠不靠谱,也就可想而知了。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你能想到的可以两两对照的东西近乎是无穷的。也就是说,用双盲对照的这个办法,你可以得出无数无数的结论。但它意味着什么,却仍然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这就是前面“柏拉图问题”的反面,叫“奥威尔问题”——吃很多,拉很少——在事实和现象层面用功很多,却得到很少很少的解释。
医学真正有意义的进步,很少是通过实验医学得到的,通过双盲对照实验得出的就更少了。比如发现微生物的巴斯德是个化学家。詹纳是个医生,但他发明牛痘接种是学的中国民间土方子。X射线是物理学家伦琴发现的,第一张骨骼X光片也是他拍的。弗莱明倒是个军医,但他发明青霉素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
其实大多数医生搞出来的名堂都像青霉素的发明一样,颇具偶然性和喜感。比如听诊器的发明,是因为法国医生雷奈克接诊一位患心脏病的年轻姑娘。这位姑娘太胖,触诊叩诊搞不出什么名堂,雷医生又不好意思把耳朵贴在姑娘胸口听,于是卷了个纸筒……而乳胶手套的发明则颇具浪漫色彩:以前外科医生做手术都是不戴手套的。美国外科医生霍尔斯特德发明这东西,并不是自己用,而是因为他爱上了他的器械护士,这个护士对所有消毒液过敏,所以他就为自己的爱人做了这种紧贴皮肤的手套。至于手术前要洗手并对器械进行消毒,这个故事就有点悲惨了:维也纳医生塞麦尔维斯发现产妇得产褥热的比例实在太高,他猜测是医生从解剖房匆匆跑出来给产妇接生时,把尸体上的脏东西带给了产妇,所以他强烈要求接生前洗手并对器械消毒。他的呼吁是如此强烈,以至他被同行开除出医生行会,失去行医资格,竟死在疯人院里。
近几百年来,西医主要还是受惠于物理和化学等学科的进步,源于实证主义哲学所提供的认识论与方法论,所能取得的成就终究是有限的。生理学这一学科初建之时,其宗旨就是“将生命现象还原成物理和化学”,其自大与浅薄也就可想而知了。
通观医学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现代西学所面临的两个严峻的问题:一是,突然有了个新技术或手段,比如链霉素治疗结核,医生一下子就牛逼起来,社会声望大大提高。这时,医生就不太拿病人当人,而仅仅将其视为疾病的载体。随着医学专业化程度的提高,医生靠各种仪器、检查设备和不计其数的英文缩写,建立起与病患之间无法逾越的沟通障碍。如此,医生不把病人当人的倾向就更难被扭转。病人作为人的权利如何得到救济和尊重,成了现代医学难以解决的大问题;第二个问题涉及钱。仅仅两百年前的美国,只有百分之四点三的病人是在医院完成诊治的。绝大多数的治疗由家庭医生完成。即:病人不动,医生到处跑。现在,随着医院越来越来越大、诊疗设备的日趋大型化和复杂化,造成了医生不动病人动的局面。这除了引发医源性感染之外,还产生了过度医疗和费用过高的问题。虽然各国在医疗保险制度上各不相同,但是费用控制不住却是通病。小病大治,越是治不好的病越是拼命治,这符合医院和医生的利益,却损害了病人的利益。必须去医院才能得到医疗服务这个怪现象,也导致了医院基础设施不必要的扩张与浪费。而这一成本,最终也转化到病人自己头上。
中医西医之争。总的看来中医粉是下风的,受了不少窝囊气。我的建议是找几本西医史的书看看。一来知己知彼,二来也着实解解恨。前面提到的那个托马斯·刘易斯,按疗效把西医的技术分为三类:能治好病的,比如青霉素治疗大叶性肺炎,药到病除,但少之又少;大多数是半拉子技术——疗效不满意、病因不清楚,治着看,然后根据情况随便弄个理论去附会;最后一种情况,就是自限性疾病,比如感冒,不管它,五至七天也会好。但是医生治起这个最来劲了,又打针又挂水的。齐桓公所谓“医之好治无病以为功”,此之谓也。
这说的还是西医现状。而说到西医的历史,那就更不堪了。非医学专业的读者,卡斯蒂廖尼的大部头《医学史》读着太费劲儿。我给大家推荐雅克·安德烈的《古罗马的医生》,各种段子绝对不亚于《本草纲目》里的以屎入药。比如,有人生了病——不论是什么病,大加图都会给病人吃白菜。在罗马征服希腊之前的六百年间,白菜一直是罗马人心目中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就像数年前中国人茶杯里的胖大海。古罗马女人常用的避孕方法是在身上涂抹经血,不太常用的方法则是身披一张雄鹿皮,还得从大蜘蛛的脑袋里找到一只小虫子放在自己肚皮上。后一种方法应该可以奏效。因为,谁会有胆量和这么装扮起来的女人做爱呢?
如果是眼睛发炎,处方是在脖子上挂一句荷马的诗。奥古斯都得了肝病,御医每天都煮一大锅莴笋汤,不是让病人喝掉哈,而是让屋大维跳进汤里泡澡。奇怪的是,这种办法居然奏了效,元老院还特意为这位医生竖了一尊雕像,以示嘉奖。
安德烈的书有趣是有趣,但是只讲古罗马一段,并没能提供医学史的全景图,而且戏谑有余,知识量和逻辑条理却是不足。英国人罗伊·波特主编的《剑桥插图版医学史》,很适合非医学专业的读者。
说这么多,并不是卖书。而是想告诉大家,西医,就像托马斯·刘易斯说的,它“只是一门艺术(art),而不是科学(science)”。不要以为做个双盲再整个P检验就是个啥了不起的事情了。人类社会进步到今天,既有柏拉图的功劳,也有奥威尔的功劳。所谓“形而上之为道,形而下之为器”。缺一不可。信奉还原论、实证主义的人,对先验的理论想像有过度的反感。这种反感,也是一种执念。这种执念,让他们终生曳尾于智商80左右的泥坑里,不仅错失了很多思考的乐趣,也损失了抵达真相的效率。
更为本质的是,就算你相信中医是有害的,但这不等于中医就是骗子。我们说一个人是骗子,那要同时满足两个要件:一是他图财,二是他自己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你怎么证明一个中医,他自己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呢?
一个人有没有权利选择去相信中医?也就是说,一个人有没有权利去选择一种“愚蠢”的生活方式?这个问题罗素讲得很清楚了。就是,如果我们禁止一个人选择愚蠢的生活,那么马上面临的问题就是由谁来制定“愚蠢”的定义。如此一来,推论变显而易见了——我们必须假定有一个全知全能的人,来替我们做决定,或者如圣西门设计的那样,由各领域的专家成立不计其数的委员会,来替普罗大众做决定。全知全能的个人也好,精英组成的专业委员会也好,他们并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他们能保证的只是,要你让渡出“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的个人权利。我们说德先生赛先生,好象科技和民主是好基友似的。但现实中,言必谈科学的人,方舟子啊,果壳啊松鼠啊,却总是专制的好朋友。道理就在于此——他们因为坚信自己比别人聪明,而主张自己有权干涉他人的生活。这是我极度反感松鼠果壳的原因,也是我极度反感中医黑的原因。
我不相信中医,我得了病不会看中医。但我不讨厌中医,也不讨厌相信中医的人。我讨厌中医黑,因为他们太蠢了。他们始终搞不懂一件事情:如果我们交出“犯蠢”的个人权利,最终的结局一定是1984式的地狱。哈耶克说“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由鲜花铺就的”。我们中国人,在张口闭口科学的极权社会下已经生活了70年,还要流多少血、吃多少苦,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