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中国记者时，我对接触的政府各个部门的人，最为警惕的就是警察。因为这个职业，在中国有自己独特性，他们基本都是一脚踩在地狱里面，另一脚勉勉强强踏在人间。
古代把同样的角色称呼为鹰犬。又有一句话，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最后这个衙，就是衙役，他们中的部分人，比如快班，就是类似今天警察的角色。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车船店脚牙，最后这个牙，叫牙人，指的是中介。前一种说法会多一点。
总之，警察这种角色，在中国自古以来名声就不好。
可能很多人在进入警察这个行业时，怀抱着理想，或者本性纯良，但在中国大陆，这个职业就是个大染缸，好人很难在里面待得久，而且时间久了，就算不肯同流合污，恐怕心中的善良也所剩无几，还会沾染许多坏习惯。
说几个关于警察的有趣小事吧。 我曾经独自暗访打掉过广东一个地下赌场。他们盘踞在一个城中村，进去的巷道都有人把守，不是小年轻，年龄基本都在三十岁以上，带着步话机。没有熟人带领，是不能进去的。进去的路上，会经过一个篮球场，我两次过去，都有十几个画龙描凤的打手在打球。
这些细节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帮会，不是普通地痞搞的草台班子。
赌场在一个两层楼里，布置跟大家在电视上看到的也差不多，只是比不上澳门的赌场那么堂皇大气。里面也有看场子的，我看到过一把霰弹枪，估计是用来吓唬人的，但也说明他们一定有其他枪械。
赌场每次都是爆满，生意极好。而且里面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女人。她们有的是珠三角的富婆，有的是被人包养的二奶，大约是空虚无聊，就到这里来寻刺激。
这些女性常客，要来之前，一个电话，赌场就有车子去接，非常隐秘。
我后来还结识了一个南美女人，丰乳肥臀，偶尔喜欢对遇到的中国工人抖胸，吓得对方仓皇而逃之后，便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大笑。她是做外贸生意的，每次来中国，都会去赌场玩两把，有时候去澳门，有时候来这个地下赌场——最初就是她在中国的合作外贸公司的女老板带她来的。但她比较有自制力，每次几千美金输光就不玩了，或许只是单纯来寻刺激吧。
我从赌场里打听到这里关于如何给当地警察交保护费的细节——几乎是精确到每一天多少钱，每个警察多少钱，附近的派出所每个人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告诉我这些的，只是赌场一个小弟，带着点吹牛性质。
我估摸着还有一个职位更高的警察，或者当地的某个政府领导看顾着这个赌场——是警察的几率更高，因为政府公务员挣钱有更好的办法，而地下赌场、卖淫场所向警察交保护费，这是中国几乎所有地区的惯例。
稿子出来时，没有署名，甚至没有在报社内部宣扬谁写的这篇稿子，编辑也把关于警察的内容全部删掉了。果然，第二天，执行总编辑就跟我说，警方在向报社打听写稿记者是谁，报社保护了我——大家都清楚，这时候的警察是绝对信不过的。报社甚至让我几个月内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了，也不要让我打听这件事的后续。
后来那个团伙被端了，毕竟见了报，地方上应该是震怒不已，抓了一堆的人，听说有几个被判了十五年，宣判大约是在一两年以后了，我在报纸上看到，才想起这个案子。
我刚做记者没两年的时候，跑过一段时间的社会新闻，部门有个老记者，当时三十岁出头，是夜店小王子，跟警方关系也很不错，总是能拿到大料。有天，他告诉我，头天晚上，他跟某派出所长去夜总会玩，叫了一群小姐，开裸体派对，而且夜总会请客，一分钱不花，问我下次一起去玩不。
我相信他在这个事情上不会撒谎，当时笑笑就过去了。只是从此对此人敬而远之。我有自知之明，我没有他那样的社交才华，也不是同道中人，我志不在此。
也同样是在那家报社，深度部有个同事，去东北做一个调查，具体什么事我没问。但某天，我们正在开会，他电话就打过来了，说被警察搞了，向报社请示怎么办。怎么搞他的呢？很简单。当地先礼后兵，请他打道回府，他没有理会，于是警察就悄悄开了他酒店房间的门，把一包白粉塞进了他行李箱里。然后当面挑破，告诉他，如果走，就算了，如果留下，不好意思，涉嫌贩毒，我们需要请你走一趟。
结果当然没什么好说的，灰溜溜回来就是了。
白粉这个事情很有意思。多年后，一个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她之前有个男友就是刑警，前男友跟她说过，他抽屉里就长期放着一些收缴来的毒品。抓到瘾君子，需要从他们嘴巴里问出东西来时，这些小玩意儿超级好用。
我也大致了解过警察的刑讯逼供手段——电影中那些全是小儿科，无论是中国大陆电影中的“国民党反动派”、“日本特务”，还是美国电影中特工的刑讯手段，都跟中国警察没法比。我随时能数十多种出来，这些刑罚又恶毒又变态——是的，很多中国大陆警察的刑罚很变态，专门朝下三路搞，比如男女的生殖器、乳房之类，光是听听就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我以前曾暗暗告诉自己，绝对不要落到这群人手上。
有年，某市看守所里有个人非正常死亡了，看守所说这人是自己搞死自己的，但尸体身上有很多淤青、伤痕。警方匆匆忙忙出了个尸检报告，但实在是没法让家属接受。
我那时候在做深度调查记者，去采访的时候，就是以家属这边律师的助理身份，各种低调。最后其他都采访完了，包括也把尸检报告给到了北京一个地位很高的法医看了，重新得出了死亡原因推测——被刑讯之后，用鸭儿浮水的姿势吊了起来，至少吊了一天一夜，然后死了——这个法医确实很有水平，好几年后，他们终于争取到了第二次尸检，死亡原因果然是这个。
这个案子必须采访警方，我全部是电话采访，而且是在其他采访全部完成，离开这个市，到了高速服务区打的电话——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们会说谎或者拒绝采访，所以没太大期待，但是必须走这个流程，信源不能单一，当事各方都必须采访，拒绝也是一种回复。
最后，我还打了市政法委书记的电话，结果对方失态了，给我一阵恶毒的破口大骂，如同街头泼妇一样。甚至还用陌生手机号给我发了一段带着脏话加威胁的短信。
我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想笑。这也证明了我的谨慎是正确的，真贸然去找警方，恐怕未必能好好的离开那个市。
不过，今时今日， 我告诉孩子的是，警察有好警察，也有坏警察，好警察会去抓坏人，也会抓坏警察，好警察是多数，所以你不要怕警察，遇到危险，要去找警察。
我无比希望我所说是正确的，我也希望孩子们永远不会经历我所经历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