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并不是绝对不存在匮乏,但它已被极大减缓了。现代社会同样不是绝对不存在不公,但它同样被极大减缓了,减缓到了普遍不影响生存的地步。
因此,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不再必须达到你死我活的激烈程度。
矛盾就只是矛盾,不必成为仇恨。
人们就不必在仇恨驱使下牺牲生命,牺牲孩子。
这就是“现代化”向我们提供的新选项,感谢工业革命的先驱们,感谢建立了美国的先贤们,是他们创建和完善了这个新选项,令今天的我们面对丛林,面对人吃人的游戏规则,面对在帝国的废墟上重建帝国,反复构建伤害链系统的历史旧路,不再别无选择。
但这个新选项当然会遭到伤害链主的抵制。
我们都知道仇恨的受益者是谁,那些制造不公的人,为了让因不公而困于匮乏的人们信任自己、依赖自己,为了让因不公而困于匮乏的人们与外界隔绝,总是会鼓动人们沉溺于非必要的仇恨。
在已经完成现代化转型的国家,矛盾可以只是矛盾,不必成为仇恨,竞争可以只是竞争,不必你死我活。
但在没有完成现代化转型的国家和地区,矛盾必须成为仇恨,竞争必须你死我活,下位者的生存焦虑必须被长期保持着,而且一切的责任,必须归于统治者用洗脑宣传诱导愚民去恨的对象——美帝、日本、资本家、走资派、右派、阶级敌人……乃至不愿结婚的女性,不够听话的孩子。
伤害链主不能让社会大众知道这个新选项,“矛盾可以不是仇恨”的选项。不能让大家发现这个因生产力进步出现的新事实,内部竞争可以不你死我活,因为物资总量早就充裕到了不吃人不抢人肉也不必担忧饿死程度的新事实。
因为这会瓦解伤害链主的统治基础。
在匮乏中,人们愿意忍受不公,是因为只有当“人吃人”是唯一可行选项时,最原始的本能才会激活,让他们在“全族饿死”和“吃掉弱者延续族群”之间选择后者,尤其是,被吃的弱者才会怀着牺牲精神放弃抵抗。
一旦没有了匮乏,没有了极致的安全焦虑,人们就会不想“卷”,就会追求更舒适、更松驰的生活状态,更公平的待遇。
一旦没有了匮乏,“人吃人”的必要性就消失了。而人类又何尝是天性爱吃人肉的种族,即使无数牲人在被吃时会俯首帖耳配合屠刀,但牲人的驯顺到底是被规训出来的,不是天生如此。
人类曾经长期苦于匮乏。
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在生育率高、生产力低,因此人口增长永远快于食物增长的时代,每个人类部落都苦于匮乏,因此每个延续下来的人类部落都发展出了一套应对匮乏的办法,其中包括吃人,吃死人,吃活人,吃敌人,吃本族的妇孺弱者,以及为了族群的延续,在资源分配时倾斜于存活机会更大的少数人,允许那些人为了幸存,索求族人心甘情愿的牺牲。
在真正的匮乏中人类曾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也曾易子而食,折骨而炊。
在真正的匮乏中,在人们无法抵御的匮乏困境中,公平常被视为奢侈,当成不切实际的梦想。
但在虚假的匮乏中呢?
当造成匮乏的不是真实存在的客观困难,当人们意识到匮乏仅仅源于不公,而不是无奈,人们还会愿意忍受,愿意牺牲自己吗?
当然不。
没有匮乏,没有因匮乏而来的“人吃人的必要性”,人们就不会渴望吃人,更不会愿意被吃。
每一个看清了现实的人,都不会继续甘心情愿做“被吃者”,甘心情愿做砧上之肉,任伤害链权力格局中的上位者予取予求。
人们会反抗。
伤害链主的统治会因此动摇,吃人者的优势地位,会因被吃者的醒悟和反抗而动摇。
为了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伤害链主必须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保持民众的愚昧,保持整个社会的匮乏预期,维护所有人对“人吃人的必要性”的信仰。
伤害链主必须让人们看不见新选项。
或是虽然看见了,也不相信新选项的真实性,不相信“人吃人的必要性”会消失,不相信欧美的富裕是生产力进步的结果而不是抢掠穷国的结果,不相信美国人能吃饱饭是因为美国的农业生产效率高,产量足够喂饱本国居民还能大量出口,而不是从中共国贫民嘴里生生抠走了充饥的地瓜野菜——从中共国贫民嘴里抠走粮食的分明另有其人。
伤害链主必须在繁荣模式作为人类文明的新选项在事实上出现以后,保持对底层的思想控制,保持底层对“人吃人必要性”的坚定信仰,和对繁荣模式创建者的仇恨、质疑。
他们要如何办到?
用宣传。
用洗脑宣传,用煽动仇恨的洗脑宣传。
也用不公,用在社会内部坚持制造不公,用构建等级分明的社会权力格局来收买一切自以为的既得利益者,用支持实际上身处底层的人去吃地位更低的人,用“优先吃人权”来收买他们支持自己。
所以,不论文化背景为何,伤害链统治者都会支持父权吃孩子,支持男权吃女人。因为孩子,生下来就是婴儿的孩子,反抗能力最弱,最容易被设定为被吃对象。因为女性在伤害链文化传统中早就被反复设定为被吃对象,在绝大多数未完成现代化转型的社会里,女性一直被规训着,以俯首帖耳的被吃为美德。
在伤害链国家,由伤害链主煽动的对繁荣国家的仇恨,和对妇女儿童的攻击冲动,是紧密关联的。
将二者牢牢绑定的,是对“人吃人”的信仰,和对“人不吃人”新文明模式的拒绝相信。
而文明之争,正是这两种信仰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