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亚:开封的镇反
我父亲参加公安部队时,恰逢镇反高潮,他所在部队每天的工作就是逮捕与枪决。父亲在政治部,没有亲自参与行刑。那时国家专政机器的工作效率真是高,仅一夜之间,所有专政机关一齐出动,一个二十万人口的小小开封城竟然逮捕了上千反革命分子。监狱里放不下,就关押在已被关闭的妓院里 。妓院早就被秘密地改造成了监狱,事先居然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处死几十个人。一开始是对着脑袋开枪,那时枪毙了反革命分子都要照相,对着脑袋开枪后,五官血肉模糊,不好辨认,于是后来下通知说要改成对着后心开枪。对后心开枪也有问题,经常打好几枪还不死。开封郊外的地主方某就是对着后心开枪执行死刑的,枪决时我父亲在现场。挨了两枪后倒地,几秒钟后他竟然又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瞪着执行死刑的解放军,把大家看得心里发毛。正准备补他两枪,方某喘好几口气以后,又倒在地上死了。后来上面又来了通知,说不许对着后心开枪,一律再改成对着脑袋开枪。
有一个国民党女潜伏特务,明眸皓齿,非常漂亮,当时正在哺乳期,运动来了还是要枪毙。临刑前她的保姆来接孩子,女特务给孩子喂了最后一次奶,平静地把孩子交给保姆,对她说:“孩子长大后,别忘了告诉他我是怎么死的。”
在中央发布《关于纠正镇压反革命活动的右倾偏向的指示》之后,镇反进一步扩大化。不但是敌特,就连那些曾在敌伪机关任文职、早就向政府坦白自首的,早就有了结论没有问题的,甚至已在新政府部门中安置工作的,都被重新找出来枪毙。他们临刑前个个痛哭流涕,可无论争辩还是哀求都没有任何用处,其中有好几个是我父亲以前的熟人。
镇反扩大化时,镇压的利斧有一次与我们家的家庭成员擦肩而过。当时我的大姑父已经去了朝鲜,大姑留在开封教书。有一个认识大姑的被抓的特务,诬陷大姑解放前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参加了特务组织。当时与大姑父音讯不通,于是大姑作为反革命嫌疑犯被逮捕,单位也立即将其开除公职。在审讯中,大姑宁死不承认自己参加过特务组织,说自己的身份可以由当时学校地下党的负责人来证明。幸运的是,这位负责人最终被找到了,立即作证说解放前大姑不但不是特务,而且是进步青年。就这样,大姑被关押了几个月后获释回家。大姑虽然侥幸躲过一劫,但身体从此垮掉了。